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关山难越(古风a/b/o)在线阅读 - 17:夜袭

17:夜袭

    从前有一位文官,才华绝伦,忠君忧国。可就是否出军北地一事与各官政见不同,又在此时蒙受奸人诬蔑其文章,被扣上了“勾结敌寇”的罪名。这本要判死罪,可在朝中各位仁士的争取下,他最终被贬乡野。不得归乡,不得归京。

    文官被贬后担任的官位低微,每月俸钱仅仅供糊口。文官便在当地设了学堂,招来了一二十个孩童,教其句读,劝其学文。一来是收些束修以供度日,二来是不愿自己读过的书都作湮灭。在这些孩童中有一小儿天资聪颖,文官也尽心尽力教其毕生所学。

    不出意料,在那小儿弱冠之时便赶考去了,一路下来竟是得了殿试第一。

    自古以来这样的状元是少不得一场与京中贵女的姻缘的。他也不例外,与一名门贵女结成昏礼。

    元丰七年,已在京中扎稳脚跟的状元主张为恩师平冤。

    元丰十三年初,文官时隔多年被赦归京。

    文官被贬之前并无妻妾,在被贬之地与一村妇结成秦晋之好,生有一女。其女貌若纤阿,才情更是出众,还是罕见的女坤泽。

    不仅仅是平负冤情、加官进爵,似乎是给予文官这么多年错蒙冤难的补偿,圣上将此女纳入宫中。殊不知这实为另一重灾难。可偏偏众人只知此女承蒙重恩,甚至于到了宠冠六宫的地步。

    谁会和仇人毫无芥蒂地相爱?更何况她的仇人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可偏偏她在进宫的第三年便怀上了仇人的骨肉。不久之后,状元之妻也怀有身孕。

    那是元丰十五年。一样的事情,却使得二人心境截然不同。一边是深宫重恨,海棠沾血;一边是月圆融融,举案齐眉。

    我当时听到这里也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陆越究竟要说什么,便拿着白棋去截他的黑棋。

    而陆越只是抬眼看了看我,便继续说了下去。此时他与我在棋盘前对坐,指尖墨色玉子愈发衬得他神色冷淡。

    午后的日光打在他身上,连发丝都碎着金。陆越眉毛天生便是弯的,纵使眉下的眼中是泠泠幽泉也改变不了这张脸的柔顺清秀。“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这诗倒是衬他。看来他在北地也不是过得那么差,至少这张女人般的脸较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的事就很俗套了。文官之女的身孕早已被太医上报,她无法亲自让怀中子嗣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便将心思打到宫中其他妃子身上,期盼有哪位心狠手辣的可以帮她剜去这可恶的血肉。可偏偏宫中人本就寥寥,还个个都是念佛从道的主儿。

    她便逃走了,逃去了哪儿呢?她怕逃回自家会诛连父亲,便去了状元府上。

    状元与她其实是青梅竹马,在当初村中年少晏晏时也曾许下过些誓约。可天不遂人意,自从归京她便入了宫中,只同状元见过三面。

    第一面是归京那日,前去接父亲的状元一身青色袍子骑着马就在她与父亲的轿边。可到底还有旁的人在,她只是掀开帘子看了看,记下了他的样子便不再有过多交谈。

    第二面是她进宫前一日,状元托人给自己一封信和一根簪子。信中写的自然是什么“当初懵懂,请姑娘不必介怀”尔尔再加上些可笑的祝福。伴君如伴虎,何来的“鸳鸯比翼、桃李同心”呢?她缓缓撕了信件,用火盆里的炭烧了,又把簪子摔到盆中。炭不是银丝炭,自然起了烟雾,她推开窗,望见窗外的梨花枝头颤了颤。她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滚烫的簪子还未到融化的地步,此时又热又硬地被拾起握在她手中,活像是要拆人血肉的钉子。

    第三面便是某次宫宴,她向下望见臣子席中的那个身影。觥筹交错,她一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琼浆玉液濡湿了她的衣袖。皇帝正递了颗葡萄过来,她垂下眼咬入口中。捏着湿哒哒的袖子,她看见下方有人起身向外走去。

    “后来她怎么样了呢?”

    “逃到状元府里一阵子后就被抓回宫了,过了不久就在宫里死了。”陆越还是一副冷淡的口吻。

    我又追问,“那她的孩子呢?”

    “她原来并未怀孕,是太医诊断错了。她知道后欣喜若狂,可望着已经成家的状元又暗了神色。后来有一日状元喝醉了,走错了屋子,同文官之女……”

    见陆越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我便接下去:“是我想的那样吗?”

    陆越则拿那双多情却无情的眼睛盯了我许久,直至我不好意思起来才点点头。

    “文官之女回宫后发觉自己又有孕迹,慌张地找了信得过的婢女来看,结果果然是怀了。她不知是否是皇上的,又或是状元的。她终究还是生下了那孩子,抚至六岁,发觉孩子的眼睛像极了状元。她又使了法子来测,发现这真是状元的孩子。”

    六岁……那便是元丰二十一年,关月也是那年来的府上。我颤了颤眼睫,被自己心中的猜想吓着了。

    “她便找了法子把那孩子运了出去,托人送去状元府上。自己则不久后自刎。”

    我定下惶然的心神,问他:“文官之女是昭惠妃?”

    陆越望着棋盘,我也跟着看。黑白二子交错,似难舍难分的情人,似步步斡旋的仇敌。我其实并非很懂棋,这局我二人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下意识的缠斗。他侧头望向窗外,我看见他纤细的下巴似乎略略点了点头。

    “那……状元可是我父亲?你便是昭惠妃的儿子。”

    前一句得到他默许,我后一句便用了陈述的语气。陆越依旧是不置可否的样子,等了许久才见他点了点头。

    他是昭惠妃的儿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是关月,也是陆越。

    “你怎么……你怎么逃出去的?又怎么会让皇上认的你?”

    我语塞半晌,断断续续地开了口。胸膛里似乎被塞满了棉花,心被丝丝缕缕的情绪绞着。方解答的疑问渐下,新的疑问又涌起。许许多多的东西充斥心中,似是苦,似是怒。我喘不上气,我喘不上气。

    “天色晚了,我该走了。”

    陆越不答话,只朝我点点头。

    我见他走到门边,心中情绪难抑便冲上去扯住他的袖子,冲他叫起来:“你说啊!你说啊!”

    “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好好吃饭。”

    陆越的手凉凉的,抚上我的脸庞,我眼角缓缓落下的泪滴打湿了他干燥的指尖。他顿了顿,便扯了手。

    *

    白日里发生的事像海浪一遍遍打在我心中。

    我想起父亲,想起母亲,想起曾经的陆越。他们那时都是否已经知道了?昭惠妃同我的母亲,究竟哪一个苦些?我一直以为自己家比起其他京中复杂的世家大族好上许多,但未曾想其中也掩藏着秘辛。

    今日一切似从雪下掘出一朵花,那花从此以后便长久地开在我心间,密密地用藤曼和枝叶裹挟着我,娇美的花开在其上,遮去了鲜血淋漓,遮去了森森白骨。

    我捏着被褥,忽觉一阵动静。

    有人?

    我正敛了情绪屏气待那人下一步动静,却被突来的重量压住了身子。正要发出些叫声,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沉下心来才发觉一点冰凉点在我脖颈,似乎点住了什么穴位才使我难以发声。

    未知的恐惧蔓延在我心中,这人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滚烫的呼吸打在我裸露的肌肤上,我眼睛不好,夜里也看不清他是谁……是陆机?不,他虽然不喜欢我的声音,也不至于半夜潜入。

    那是谁?

    正当我恍惚时,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贴上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