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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前男友花光小金库

    瞿清决皱眉思索片刻,说道:“他现在确实是在京城内,三审蒋、秦后皇上密令他进京待命,安排他住处的是秉笔太监季枚,很明显皇上正考察他跟司礼监殷秀南那一支、清流党、还有咱们瞿家的关系,在皇上读完审讯结果之前他哪里都不能去,不能显露任何政治倾向。”

    “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了。”瞿云川慢慢合上古籍:“今天上午,我、许阁老被召进精舍,皇上当着我们的面,拿出两份奏疏,都是奏报蒋昌才、秦会徕贪墨一案的供词,一份是徐梦轩,和韩纬署名呈递的,司礼监誊写出几十封发给各部,另一份是方徊呈递的,皇上,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过,给我们看了封口的火漆,然后把这封供词,扔进火盆,烧成灰了。”

    瞿云川说多了话,喉中积痰咳嗽不止,宋氏连忙递上润喉茶,给他捶背顺背,瞿清决怔怔的,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方徊辛苦审讯这么久,心血全部付之东流。那份真实,承载着千万黎民的愤怒和控诉,送到上位者手里,弹指间,灰飞烟灭。

    毫无疑问,徐梦轩,和韩纬署名呈递的供词才是皇帝想看到的,半点儿也不涉及司礼监,把宫中贪污的那份也算到蒋昌才秦会徕头上。

    沉郁中瞿清决仰头望天,对面墙壁上正好挂一幅行草,自中龙飞凤舞地摘下六句:“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看到“爱育黎首”四个字,瞿清决的眼睛,被泪盈住,他的方徊,理想破灭,此刻在何处悲沉,是否在风雪中行走。

    “你这臭小子!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瞿清恒一掌拍到他后脖颈上:“你哭个毛儿啊!这对咱家来说是大好事,清流党想靠蒋秦案扳倒咱瞿家,谁知道他们自己内部管不住方徊,叫方徊一查到底,查到皇上那儿,拔了老虎须。现在皇帝不向他们问罪他们就要谢天谢地了。”

    瞿清决抬起朦胧泪眼:“是方徊暂时保了我们,但方徊自己呢?”

    瞿云川道:“皇上,有意将他攫升到户部主事的位置。”

    “怎……怎么会?”瞿清决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你傻啊!方徊在民间风头正劲,人人都知道浙江出了个青天大老爷方徊,好几个县的百姓联名请求方徊到他们那里上任,皇上重用他,才显得器量宏伟,任人唯贤!”

    姜还是老的辣,瞿清决再一次意识到当今的皇帝是一个多么强悍的存在,即使他刚刚失去自己的儿子。在位四十年,内阁班子走马灯般变换,死的死,贬的贬,而他稳坐精舍,日日不露面,在一方之地内调度天下,纵横捭阖。只有稚嫩的君主才会忙着排除异己,生怕对方威胁到自己的权威,越是老练,越懂得包容劲敌,招安之,感化之,让对方像一滴水一样消失于他的大海,美其名曰,海纳百川。

    瞿清决猛然抬起头:“爹,你也想拉拢方徊?不行,他的名声是他日积月累积攒出来的,绝不能因为我们毁于一旦。爹啊,爹,我求您,千万别打他的主意。没用的,他绝对不会答应,他那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瞿清恒拍案而起:“行了行了!你就这么护着他,说得跟他是个绝世雪莲花,咱家是鲍鱼之肆一样,他一踏进门就能把他熏翻个大跟头?请帖都发出去了,他爱来不来。”

    “反正他不会来的,他不会,我教过他,让他爱惜自己的羽毛……哥,何必自取其辱呢,你这样,叫我多伤心。”瞿清决喃喃低语。

    他情绪低落,心事被家人知道了个底儿掉,颇有些自暴自弃之感,第二日听闻清流党内部正给齐嶟施加压力,逼其独揽松溪道的战功,他竟也不觉得愤怒。

    齐嶟这么做,瞿清决是理解的。十年前齐父冤死沙场,有一部分原因是瞿家作恶,这些年齐嶟拼命挣功绩,或许是为了终有一日能给父亲平反昭雪,他虽然年轻,但曾在北方击退瓦剌,又在东南取得抗倭大捷,这般的成就,说是霍去病再世都不为过,如今论功行赏的关头,他绝对不能得罪自己最大的后台——清流党。

    又过了几日,是腊八节。新年临近,往年这个时候瞿家门口车水马龙,递礼单,求拜见的人络绎不绝,今年却是冷清,偌大的府邸内,听得见雪落的声音,没人多话,但都明白,什么是气数将尽。

    瞿清决整日待在藏书阁内,汉唐宋元的名画在地上胡乱摆放,他躺在无价之宝上纵情欣赏,醉生梦死,马远的,夏昶的,赵孟頫的行书、小楷,欣赏到尽兴处,便蘸水在地上挥毫泼墨,瞿清决不屑于做狗尾续貂之事,他从不在画上提字,不在后面附纸写跋,他不忍心破坏原作品的意境,甚至连私藏章都不愿意加盖。

    怀素的狂草气势恢宏,瞿清决临摹一通竟然热得满头大汗,索性脱了外衣躺在地上,室内暖如阳春,他袒胸露腹,翘着二郎腿,惬意极了,宋氏带女眷进来时吓了一跳,拿手帕掩面遮笑。

    “弟弟越发不着调了,躺在字画里头,倒是一个现成的东床快婿。”

    瞿清决连忙掩好衣襟:“让嫂子见笑了。”

    “抓紧把自己收拾好,人都来了,你还不快去。”

    “谁来了?”

    宋氏调笑道:“还能是谁?郗鉴又进了琅琊王府。”

    瞿清决愣了一二刻,忽然翻身坐起,赤脚跑出门,游廊上朱栏覆雪,隔着冰封的池塘,太湖石,梅花圃,他看见方徊下了马,俯身和僮仆说话,在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时,笑了。

    “爷!我的爷啊,冻着您嘞,瞧您鞋也不穿……”两个小厮从屋里追出来服侍瞿清决,给他披衣,给他穿鞋,瞿清决难得羞涩,偏过头不看方徊,脑后松散的发髻在风里散开,点点细雪绣在发梢。

    穿戴停当后,他一步步往前去,跟方徊相遇在长廊中央,身侧有小厮们捧着礼盒匆匆而过,瞿清决惊道:“这些是你送的?你送礼了?”

    “既然是登门拜访,怎么能空着手。”方徊神采奕奕,今日他把自己倒饰得山清水秀,外穿一件飞鱼绿绒氅袍,内里是天蓝色棉深衣,瞿清决看一眼便知道他早晨特意刮了胡子,面容光洁,黑发水润,被白玉冠整齐束在脑后。

    轩轩韶举,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瞿清决爱得挪不开眼,偏偏要做出恼怒样子:“不是叫你爱护名节了吗,为何要来?来就来了,为何不从后门悄悄进来?大张旗鼓地带这么些东西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贿赂’瞿党?我问你,你送的是啥?”

    旁边经过的小厮被唬了一大跳,脚下没踩稳,险些摔倒,手中提的筐晃了晃,红盖头掀开半面,露出一群金滚滚的大橙子来。方徊笑道:“送的是诚(橙)。”

    “你买的?”瞿清决替他肉疼:“大冬天的,肯定贵死了。”

    “你们府大,杂役多,我买了八筐。送你父亲的,是我跟我娘自家做的酱菜。”他想了想,小声补充道:“其中有一罐卤鸡汁,你应该会喜欢吃。”

    后来瞿清决才知道,他几乎给家里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送给宋氏的是春兰、夏莲、秋海棠、冬腊梅四幅绣品,出自德安女工之手,精巧绝伦;送给劭廷的是仿宋制的磨喝乐娃娃,在工匠那儿特意订做的,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