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兴师问罪
19.兴师问罪 晚上11点,苗湛带着一帮小警察突进了和平路的浩乐KTV,逮着好些不守规矩的。点人的时候,抬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遇到的人,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朝他施施然走来。 “苗警官,您这副所还亲自带队啊。” 说话这人长相标致,衣冠楚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着斯文气。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些亲和的笑,但苗湛看见他还是心头一怔,多年从警的经验让他绷紧了神经。 因为他长着一双和甄老爷子如出一辙的,毒蛇一般的眼。 “嗨,都是人民警察,副所也得下基层啊。” 苗湛回着话,让手下看好蹲在地上的一排人,转身和那人进了小包房。 “小少爷,抽根烟?” 一隔绝了外人,苗湛立马没了人民公仆的模样,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甄鑫弦淡淡地看了一眼,把烟接过来收进了口袋。 “您别这么叫我,怪不好意思的。”他朝苗湛道了声谢,“我不抽烟,但还是谢谢您。” “客气了客气了。” 苗湛有些尴尬,所幸甄鑫弦没跟他多客套,有话直说:“您今天带这么多人来突击检查,砸甄友傅的场子,不怕他事后找麻烦啊?” 苗湛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甄鑫弦一眼就看懂了他那副模样:“噢……是甄友乾让您来的吧?” 苗湛无奈地点了点头。甄家的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但再怎么说现在也是甄友乾当家,他得认准了一个主子才能保命。说起来,他年轻时也是个刚正不阿的人,算不算好警察不知道,起码对得起头上这顶帽子。只是后来自己思想不够坚定,行事有些张狂,犯了致命的错让人揪住了小辫子,此后越陷越深,再也走不回正道。 他看了眼甄鑫弦,有些后悔跟他私下说话。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甄友傅他反倒不怕,那人心思好猜得很,没什么大本事,再能折腾也翻不出他大哥的手掌心。他有甄友乾撑腰,根本不怕得罪三爷的人。 但甄鑫弦不一样,他虽然跟这年轻人接触不多,但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好惹的。甄鑫弦今年只有二十六岁,但在甄家辈分高,是老爷子手心里的宝贝,事事都顺着宠着,就是甄友乾见了他也得乖乖地喊声四叔。他拿不准这人和甄友乾的私交,有些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回去不好交差。 “您别紧张,我就随便问问。”甄鑫弦看出来他的担忧,“他们兄弟几个的事跟我没关系,您就当没见过我。” 苗湛吐出一口气,朝他客气地笑了笑:“公事在身,我也不好多耽误,先去忙了。” “等等!”甄鑫弦突然叫住了他,“苗警官,给您提个小建议。” 苗湛疑惑地回头看他。 “对面君遥,您最好也去做做样子。”甄鑫弦笑得温温柔柔,“不然太明显,落人话柄。” 苗湛愣了下,随后点了点头:“正准备去的,多谢提醒。” 他带着人出了浩乐,转身又钻进了君遥,本身是跟甄鑫弦想的一样去走个过场,结果没想到不查不要紧,一查还让他查出个大事来。 他盯着那几个磕嗨的男女,以及搜出来的一包白粉,冷汗掉了一身。 “副所,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苗湛咬着牙,大手一挥道,“封门彻查,叫管事儿的过来。搜仔细点,一个都别放过!” 手下领了令,挨个查房去了,那叫一个声势浩大,好在其他包厢都情况正常,连陪酒陪唱的小姐都没有。苗湛将人和东西带回了警局,亲自审问,一直到后半夜才收场。 他疲惫地窝在办公椅上,还没等屁股坐热,电话铃就响了——是他那部没法上网的小手机。 苗湛叹了口气,特别想不管不顾地把电话挂了,但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在最后一声铃落前按下了通话键。 “苗警官,”电话那头的人咬牙切齿道,“我让您去甄友傅那儿冲业绩,您连带着把君遥的门锁了算怎么回事?” “甄总,”苗湛按了按眉心,“不是我要找茬,主要是……主要是您那场子沾毒啊!” 甄友乾没吭声,苗湛紧接着又补充道:“您放心,都审完了。问题不大,只是君遥要歇业整改一段时间了。” 电话那头还是没动静,长时间的沉默给苗湛昏昏欲睡的脑子都吓清醒了:“甄总,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我给您汇报下具体情况?” “不用了,我都知道了。” 甄友乾直接挂了电话。 苗湛愣怔地盯着手机,骂了声娘。警局里还安插着别的眼线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至于他这边刚审完,屁股还没坐稳甄友乾就打了进来。但他不明白,明明过程和结果已尽数悉知,还给他打电话做什么,单纯的发发脾气? 苗湛暴躁地挠了挠头,早知道今天就不亲自带队了,这两兄弟干仗能不能别连累别人?他回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恨,但这又能怪谁呢?人是他杀的,路是他选的,就算给人当狗,甄家也从来没亏待过他,这荣华富贵他一点都没落下,也就怨不得把事办砸了被人兴师问罪。 “甄鑫弦为什么会在浩乐?”甄友乾摩挲着下巴,“单纯路过?” “不好说。”齐石看了眼手机信息,“底下人说他是一个人来的,就正常的喝酒唱歌,没干什么别的事。” 甄友乾嗤了一声:“谁他妈没事一个人去KTV,再说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不去君归不去君遥,非要去浩乐?” 齐石眉头紧皱着:“我再去查。” “先不管他。”甄友乾啪地将烟盒拍在桌上,“人都到齐了吗?” “外面候着呢。” “行,出去看看。” 门外大厅有十一个人,站着的坐着的蹲着的,什么姿势都有,一见当家的出来,立马全都闭上嘴挺直了身。 “放松。”甄友乾呵呵笑着,顺手拽了把椅子坐在了正当中,“大半夜把你们叫来,也没什么急事,就是好长时间不见想大家了,跟你们聊聊天儿。” 安城布局齐整,形状四四方方,一共八个城区两片水域,东边主农副,南边主文教,西边主重工,北边主仓储。 早年李家占着东南郊,甄家占着西北郊,实力均等,互相牵制。北郊有港口,两条运河在此交汇,大宗货物的走私都要从这里经过,看似是甄家得了大利,实则不然。说白了,你就是运来了违禁品,也得有地方消化才行啊,于是这集中了大半个城红灯区的南郊就显得尤为重要。两家人一时半会儿谁也吃不下谁,只能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各退一步,互相让了些利出来。但李家忒不讲道义,大年初一设鸿门宴一枪崩了甄家老大,从此双方彻底结下了梁子,再无合作的可能。 跟李老大相比,接了班的甄老爷子更是个狠人,上任之后马不停蹄,新仇旧恨一起算,好一番血战,硬生生把东郊的地盘抢了过来,差点没给他们一窝端了。 后来甄鑫旗又当了家,此人不适合舞刀弄枪,但脑子过于精明,机缘巧合下牵上了一根线,线的另一头是无法露面的铁靠山。两边官匪一家,互惠互利,一旦扯断了就是两败俱伤,双死的局面。甄鑫旗靠着指点,大刀阔斧地整改上岸,和李家从武斗变成了文斗。又玩了把釜底抽薪,跟警局手牵着手端了李家南郊的毒窝,还得了张“缉毒先锋”的小红旗。自此,整个安城的地下脉络就全掌握在了甄家手中。 但这并不是只有他们才能吃上饭的意思,这么大的一座城,他甄家就算是再能生,也不可能把所有堂口都安上姓甄的人。所以甄二爷主动放血,给底下的各个势力划了范围,按照安城地块儿分出东南西北四个舵主,以及每区一个共八个堂主,以大管小,各司其职,运作着手里的盘子。舵主都是本家人,负责上传下达、监管汇报,堂主一大半都是外姓,权利大责任也大,而二爷自己只需要当领头羊就可以了。老爷子对他这套武侠做派很不以为然,说他是“看多了”,让他小心被人黑吃黑。但事实证明二爷用人用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这样做,既让大家都能吃上饭,互不埋怨,又保证了甄家自己的产业不会受到牵连,被人一锅端。 等到甄友乾摸爬滚打的时候,其实局势已经稳固,甄鑫旗主要是想看他如何服众。二爷本以为甄友乾会随他的性子,怎么着不得迂回婉转用用计谋,但没想到这小子年轻气盛是个愣头青,正跟人谈着未来,一言不合就提拳而上,理由是“老子是他妈的黑社会又不是史学教授,玩儿你妈的三十六计!”,颇有当年老爷子的风范。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出来这是以后的当家人,一早就识时务地归于旗下,剩下那些个不服气的,要么被逼下了台,要么已经让人给扔护城河里去了。 这新编刚满三年的十二个人,除去齐石在甄友乾身边陪着呢,剩下的十一个都正在大厅里等待训话。其中章世远事不关己地抽着烟,年纪大点的也都见过世面,还算冷静,剩下那几位被一手提拔上来的新人就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此时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就是被开刀的那一位。 他们家老大自从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就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所有事情亲力亲为。集团本部的产业,也就是“君”字打头的公司或店铺,都是每月递交财务报告,一层层审完汇总,最后报给穆岛签字。本部外的盘子,就由四位舵主代劳,在每个月15号去逛一圈,看看账面儿,喽一眼日常经营的情况,提点整改意见什么的。 由于手下能人太多,尤其是穆岛天天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工作狂模样,所以甄友乾本人已经闲出屁来了。像今天这种聚这么齐的大会,一般也都是穆岛主持,自上次由老大亲自开会,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这么晚了,我们速战速决。”甄友乾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其中一人,“丁堂主,劳烦你给解释解释吧?” “甄哥,我是真不清楚咱是哪儿被盯上了啊!”丁材吓得嘴都在颤,“您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那些条子来干嘛啊……” 甄友乾笑了笑:“我让他们去的。”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过上赶着让警察查自己家地盘儿的。 “本来呢,我是让他们去浩乐的,到君遥是装个样子。”甄友乾搓着手里的核桃,吐了口烟圈,“谁能想到,对面就逮了几个卖淫嫖娼,咱们直接让人家撞上吸毒现场了呢?” 丁材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甄友乾喊他靠近点儿,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听不出情绪:“老子就是比较好奇,这人都已经在包间里磕嗨了,你手下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大家这才明白了今天闹的是哪一出。事儿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老大被人打了脸,心里不痛快,要找人泄泄火。 “甄哥,是……是我没管好,您放心,我回去一定严查!” 甄友乾把烟踩在了地上:“知道自己要查什么吗?” “知道,知道!”丁材狂点头,“查内鬼。” “行,还算聪明。” 甄友乾转身又坐下了。他在意的并不是君遥歇业会损失多少营业额,而是有人通风报信,光明正大地挑衅他的权威。皓鑫现在坑的是富商,玩的是权贵,讲究的是以财生财,最忌讳沾上毒品这道死线,本家的店面就算是沾黄沾赌,也是专门给那些官老爷和富家子弟量身打造的销金窟。这才消停多少年,现在又有人开始暗搓搓地搞事,甚至在甄友乾眼皮子底下蹦跶。他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不是甄友傅,但无论是谁都来者不善,今天能送君遥一包白粉儿,明天就能在他办公桌上放一颗人头。 敲打完丁材,甄友乾又点了个人:“罗堂主,我听说你最近跟傅总走得很近啊!聊什么八卦呢,每次吃饭都能吃几个小时?” “没有……没有的事儿。”罗毕安心里一惊,擦了擦汗,“是这样甄哥,您也知道,傅总好几家公司都在南郊,难免要找我聊聊公事……” 他偷偷瞥了眼老大铁青的脸,连忙又道:“我妹妹跟傅总的未婚妻是……是大学同学,袁小姐想让她当伴娘,所以这……这就……” “噢,是这样。”甄友乾手里的核桃都快搓出火星来了,语气倒是比较平淡,“我还以为傅总到老爷子那儿告状,是你给撺掇的呢。” “不敢不敢!”罗毕安连连摆手,急忙划清界限,“甄哥,真的是公事!” 甄友乾没发表什么评价,手指头在椅背上有频率地敲着,笃笃笃的声音震得人心慌。过了半晌,他又逮了几个人,大到哪次活动没伺候好某位领导,小到上次去玩看见地板上有烟头,无论是刚发生的还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他搜肠刮肚地想了起来,给这些人好一顿骂。 骂到最后,甄友乾终于收起了手里的那对核桃,长长地叹了口气:“齐总,你听听,就你们南郊犯的事儿多,我是不是也得治你个失职之罪啊?” 齐石心中了然,往前迈了一步,垂下了头:“是我的问题。” “大鱼大肉吃多了,开始偷懒了是吗?”甄友乾眯着眼看他,“你是不是觉得在老子身边呆久了,屁股坐稳了,就不用干活了?” “不是……”齐石咽了下口水,“甄哥,对不起。” “对不起?”甄友乾突然一脚踹开了身旁的凳子,“你他妈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换回来君遥半年的营业额?!”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老大的脸色,只有章世远靠着墙,瞟了眼齐石弯下的后脖颈,又对上了甄友乾冲他疯狂眨巴的眼。 “算了,骂你也没用,你也不是第一次了。”甄友乾踱着步,把地上的凳子往旁边踢了踢,问道:“你是本家人,你说该怎么罚你才能长记性?” 齐石闷声不语。 “这样吧,君遥歇业六个月,就扣你半年薪水,加上你昨天在背后言语冲撞穆总,以下犯上……”他顿了一下,“按照家法,打你十鞭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