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月亮 第43节

    结果才到拐角处, 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他视力好, 看得几乎分毫不差。

    他这个角度, 身量极高的男生背对着他，微俯下身, 而他对面的女生半趴在桌上，仰着张白白净净的脸。

    不知他说了什么，女孩原本镇定冷淡的神色骤然慌了一瞬, 她眼睛睁大，显出几分猝不及防的无措，连脸也开始泛红。

    那居然是......

    .......那人也会和女生这么亲密吗？

    电光火石之间，姜升仿佛通了一窍般，把先前所有细节全部串联。

    怪不得, 怪不得他好端端的会去当什么志愿者......

    前几天崔悟铭扶一个女生去医务室的事姜升也有所耳闻，但大家都见怪不怪地说他是为了德育分，他也跟着信了。

    毕竟崔悟铭这个名字，很难会和女生联系在一起，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女生。

    但现在这幕在瞬间推翻了姜升先前的想法......崔悟铭对她，绝对不一样。

    他抱着几本课外书, 默默看了几眼, 秉持“不管闲事、不凑热闹”的信条, 正要转身离去，可没走两步就又停下。

    ......

    几天前的操场，高二男子四百米项目进行后，崔悟铭拎着保温杯，慢悠悠走到他身前。

    姜升正要同以往一样同他打招呼，结果对方定定看了他两眼，明明还是温和到寡淡的神色，开口却让人一凛，

    “我只说一遍，别多管闲事。”

    黄昏的光撒在他的身上，仿佛看不到一点阴暗，但姜升却自心底陡然升起前十六年都未有过的感觉，

    那种感觉直到后来对方坦然自若仿佛对话从未发生过、和从前一样与他相处也无法消除。

    崔悟铭或许算准了、拿捏了大部分心智不算成熟的高中学生，但他绝对没算准他。

    他是普通人，却是有自尊心、会嫉妒的普通人。

    ......

    姜升颤着手，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功能，手抖得对焦对不上糊了好几张，才成功拍上了几张。

    做完这一切，他慌忙把手机丢到兜里，感觉手心发凉，他低头看了眼。

    大堆的冷汗自掌心冒出。

    只是个保险。

    姜升吐出一口气，安慰自己，

    不会有用到的那天。

    *

    周末回教室后，大家仿佛是还没过够假期，吵吵嚷嚷的情绪都没被考试所影响。

    考完后就仿佛是放飞了自己，好些人开始晚起了跑酷追逐战。

    第一组可比最里面的第四大组吵多了，尤其前两排，男生女生从前门窜过时，总能带起一阵风，把孟平搁在桌角的卷子吹飞，

    掉到地上后，还是得由令娴然来捡。

    她认命弯腰捏住卷子一角，拍了拍上面看不见的灰尘，往前戳了戳孟平的背。

    各科课代表催作业的声音中，孟平头都没回，手下笔动得飞快，往后一捻就把卷子拿了回去，“谢了哈老令。”

    “好难听啊，别这么叫我！”令娴然飞了个小白眼，她偏头看了眼越见织，露出见鬼的表情，“老孟赶作业就算了，织织你居然也在赶？”

    “啊——”越见织紧了紧手上的笔，边写着手下的练习本，边紧张地回，“我昨天不小心点进了一本霸总文，熬了一个晚上才看完，白天太困了，到现在才来得及动笔。”

    她一说谎语气就会加快，说完一大串都不带喘的。

    令娴然无语地拿书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可真敢熬啊，考试都顾不上了？”

    她语气一转，“要不要我借你抄抄？”

    “不用啦！”越见织在百忙之中抬头，眼睛弯了弯，“我赶完数学的就只剩物理的了，你也知道物理老师都不太在意这个。”

    “物理？”令娴然心里的警钟敲响。

    物理老师佛系，确实是不太在意作业提交程度，但他的课代表不可能不在意。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这些小男生巴不得有更多的机会和喜欢的女孩子拉进距离。

    那向远虽然瞧着是文文静静的内向，但人不可jsg貌相，万一呢？

    令娴然欲言又止，在同桌的身上扫了一下又一下，没想到这傻货居然一边赶作业一边抿嘴笑？

    她没忍住:“你今天吃错药了？赶作业还这么开心？”

    越见织噢了一声，勉强压了压嘴角的弧度，正儿八经回，“那个霸总文，你也知道的，大多数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时你又不爱我，明明是男主追妻火葬场，但最后反而是女主卑微得骨灰先化，但我昨天看的那本不一样。”

    令娴然啧了一声，嘴巴里有点淡，

    她翻开桌盖，从里头取出两根棒棒糖，拨开一根递到越见织嘴里，随意问:“哪儿不一样？”

    越见织砰地一下把做完的数学作业放到一边，张唇含住糖，含含糊糊出声:“男主很宠女主啊，从头宠到尾的那种！”

    “那有什么看点，”令娴然自己也拨了一根，“小说不都要波澜起伏才好看吗？”

    她话音才落，手边就多了道阴影，令娴然若有所觉抬头，看到了物理课代表那张斯文秀气的脸。

    他犹豫着开口:“越同学的作业......”

    听到这声，正慢悠悠翻开物理作业的越见织动作一僵。

    令娴然简直没眼看，她盖住半张脸，往后一倒，摆了个自求多福的姿势。

    就算越见织再尴尬、再不想面对这个男生，此时也不得不硬起头皮。

    她问:“那个......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楚，明明是清脆脆的语调，却因为尾调上扬显出一种软绵绵的韵味。

    向远视线在她手边空白的页面微顿，很快转移到她的面容。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清透的眸光，文文静静透着书卷气的眉眼，嘴里的棒棒糖被她抵到一边，雪白的脸颊微微鼓起，于是整个人因为反差显出不可思议的可爱。

    为什么之前都没注意到呢......

    简直越看越好看。

    越见织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挡了挡什么都没做的练习册，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结果向远先一步开口，“那我待会放学再来收吧。”

    等人离开后，上课铃声恰好打响，令娴然嘎嘣嘎嘣把嘴里的糖咬碎点，又把棍子抽出来丢掉，就这么含着剩下的糖和越见织咬耳朵，

    “诶，这也太明显了吧......楼老师多佛的一个人啊，他是谁交不交都不管的，而且，也没见向远之前多热衷于收作业事业啊。”

    他们学生私底下给老师们弄了个排名，最佛的是物理楼老师，要求最多的是化学王老师。

    好玩的是，楼老师骨相尖锐，长得像愤世嫉俗的文青，而王老师样貌圆滑，像个笑眯眯的弥勒佛。

    样貌和作风完全相反。

    再加上两人咖位都很大，都是有省级课题奖项的特级教师，所以学生们经常把俩人放一块比较，争论起哪个老师更牛逼就像争论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哪个更好喝、润玉和旭凤哪个更适合锦觅一样热门。

    越见织也跟着咬糖，她窝着脑袋写了个公式，愁眉苦脸叹气，“那我也没办法，交作业总不能拒绝吧......”

    令娴然佯作羡慕:“这就是被人喜欢的烦恼吗？”

    越见织白了她一眼。

    她同桌刚入学就有不少男生溜来他们班要她微信，结果她一个都不给，回绝娴熟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茬。

    剩下的男生就算再有意，也得掂量自己够不够斤两来告白。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崔悟铭。

    *

    下课后，越见织手里还有两道题。

    令娴然原本想多陪她一会儿，结果那边有人过来说胡老师在校门外等着和她一起回家。

    “怎么又拿我当借口，”她不忿拉上拉链，“她这个恋爱谈得也真够离谱的，躲男人也不用躲成这样啊。”

    越是到紧要关头，越见织就越不急，她慢悠悠写了个公式，还有功夫安慰自家同桌，“没事的，就算我交不上作业，向同学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呀——”

    令娴然不得已，临行前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你记得千万别答应他什么，待会他要和你一起走也别答应哈。”

    越见织嗯嗯啊啊点了点头，继续赶作业去了。

    事实证明，令娴然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刚出教室的那一刻，向远就到讲台上，把一组一组的作业本放到一块，而后很自然地到了她座位旁边。

    教室里人还没走光，剩下的同学都朝他俩望来。

    越见织有些发懵，似曾相识的故事情节让她下意识用余光瞄了眼后边那个位置——整洁的桌面叠着几本书，挂在椅子边的书包和外套都不见了，桌上也没他的保温杯。

    那人应当是走了。

    可是，相同的桥段换了个主角，那种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崔同学虽然会在她旁边等，但他一向是在最后期限才站到她身边，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让人难堪......

    他催收作业是顾及王老师事后的刁难，但向远催收作业却是为了一己私欲。

    如果没有在意崔同学，越见织或许能对男孩子的小心思予以理解，甚至如果电视剧出现这样的桥段，她也会觉得很好磕。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知道这不礼貌，但还是下意识比较起崔悟铭和向远。

    崔同学不会像向远这样一直看她写的东西，不会凑这么近，更不会指手画脚说她写的哪哪错了。

    哪怕用的是再温吞的语气，再羞涩的态度，越见织也觉得自己被他说的像是个傻子。

    越见织把一道计算题的步骤擦掉，面上诚恳地道谢，但心中却不断哀叹。

    饶了她吧。

    几分钟后，越见织把练习本放到向远手上，才勉强松了口气，她没和他打招呼，趁着他在捧作业，匆匆取过书包，夺命般往外走去。

    —